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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 你比誰都清楚,我還喜歡你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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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怕?”陸渝州被嗆到了,直接將喝到口中的水噴了出來,“該怕的是劉木陽。”

他剛從民事庭出來,正好看到蘇予打劉木陽的樣子,一副“老娘先用巴掌制裁你”的模樣。

他勾了勾嘴角,一臉揶揄:“蘇予,你力氣大的事,差不多整個法律圈都知道了吧?”

蘇予楞了一下,才反應過來這件事可能是她之前在任檢察官的時候傳出來的。

“法律圈內的人都知道,有個美女檢察官是出了名的大力女王,小力能敲斷法槌,大力能踹飛嫌疑犯,惹誰都不能惹她。”

蘇予臉色微紅,倒不是尷尬自己力氣大,而是尷尬她剛剛很做作、很小女兒姿態地倒在了霍燃——她前男友懷中。

她擡眸,對上了霍燃漆黑的眼睛,睫毛顫了一下,而後迅速移開了目光。

她低頭淺淺地啜了一口熱茶,茶香四溢,水霧裊裊,沾濕了她眼前的睫毛,她白皙細長的手指握著白色的骨瓷杯,顯得通透瑩潤。

蘇予想,天生力氣大,也不怪她啊。

在法院敲斷法槌,還是她實習的時候發生的事情。本來她就是去參觀的,偏偏這個庭裏有律師和檢察官正在討論案情,那個律師極力想請求庭外和解,但說的每一句話都讓人生氣,無恥至極,處處為嫌疑犯脫罪,她便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。

旁邊一起來參觀的女實習生把法槌遞給她,用手肘撞了撞她,說:“你也來敲一下法槌試試。”

蘇予抿唇,接過了法槌,大概是力氣沒控制好,也可能是心中的憤懣需要發洩,只敲了一下,她就楞怔了。

法槌斷了,槌斷了,斷了。

空氣仿佛停止流動了一般,周圍的氣氛變得很尷尬,整個法庭都安靜了下來,只剩下槌頭滾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的敲擊聲。

連爭執的律師和檢察官都看了過來,目瞪口呆。蘇予從臉頰紅到了脖子,難以置信自己敲斷了法槌。

至於踹飛嫌疑犯,那是她第一次上庭的時候發生的事。法官宣判了,搶劫嫌疑犯正被法警押著的時候,忽然掙脫了束縛,朝著她這邊沖過來。周圍響起一片驚呼聲,她條件反射地擡腳踢了過去,正好踢中了對方的襠部,所以他才會疼得難耐,往後摔去,看上去就像被她踹飛了一般。

蘇予眨了眨眼,也不知道怎麽解釋了。對面的霍燃看著她,沒有說話,漫不經心地勾了勾唇。蘇予被這樣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。

幸好秦譽走了過來,檢察官的制服襯得他身形高大,他抿著唇,濃黑的眉毛下是漆黑的眼眸。他看都沒看霍燃,淡淡的目光落在蘇予身上:“蘇予,你跟我過來一下。”

蘇予站起來,霍燃也跟著站起來,神色冷淡。

秦譽斂了斂神色:“霍律師,我有事情找蘇予。”

霍燃眸色漆黑:“秦檢,她是我的實習生,如果是私事,她現在還在上班時間,請等她下班;如果是公事,案子的主要負責人是我。當然,她的另一個身份是犯罪嫌疑人的親屬,但我是她聘請的律師。”

秦譽皺了皺眉,沈默了一會兒,同意了,而後將目光落在陸渝州身上。

陸渝州正趁著休庭時間坐著休息,手裏剛打開一瓶咖啡,還沒喝一口,霍燃的目光垂下去,也看著他。

他楞了一下,有些茫然,好一會兒才說:“明白明白,我回避回避,開庭去了。”

陸渝州走了,蘇予擡頭看著秦譽,問:“你們聽完錄音了嗎?”

其實錄音聽或者不聽,都沒有什麽大的區別。

蘇予在昨天晚上就聯系了秦譽,一開始,秦譽根本不接她的電話。她連續打了好幾次,他才接起來,聲音冷漠又帶著些失望:“蘇予,你應該比我更清楚,這時候無論你是作為辯方律師實習生還是嫌疑人家屬,都不應該主動和我聯系。我幫不了你,也不會幫你。”他頓了一下,電話那頭還有翻閱卷宗的聲音,他正在加班工作。

“蘇予,我開錄音了,你要明白,你隨便的一句話,都有可能毀掉你未來的律師生涯。”

蘇予見他這個態度,倒是放松下來,輕輕地呼出一口氣,輕聲道:“秦檢,我找你的確是為了蘇晟的事情,明天開庭前,你給我一點時間可以嗎?現在案子進入了死循環,劉木陽有可能會是突破點,你相信我一次,明天開庭前,讓我和溫遙的丈夫劉木陽接觸一下可以嗎?當然,如果你不放心,你可以安排法警在大廳的拐角監聽,可以嗎?”

說真的,如果不是看在他們共事多年的情誼上,這樣的要求,秦譽根本不會理會。不如他就看一下蘇予想要做什麽。

秦譽抿了抿唇,看著蘇予,喉結微動。不知道為什麽,他忽然想解釋一下他安排法警的動機:“早上我安排法警,一個原因是保護你的人身安全,另一個原因是確保證據的合法性。”

蘇予笑了笑,將頭發別在耳後,陽光從身後落在耳朵上,她的耳朵泛著瑩潤透明的紅。

她了解秦譽的職業道德,更何況,她本來就希望秦譽安排人,這樣就省去了很多麻煩,她不需要解釋錄音怎麽來的,也不需要證明錄音前後是否有對劉木陽進行威脅,還可以確保她的人身安全。

霍燃對秦譽的話沒有多大興趣,只是他擰起了眉頭,臉上布滿陰霾:“法院門口的安檢需要加強,劉木陽帶刀進來了。”

秦譽說:“嗯,我知道了。”他頓了一下,道,“我向法官提交了撤訴申請。”

秦譽似乎還要說什麽,薄薄的唇緊抿著,喉結上下動了動,最終只看了一眼蘇予,什麽都沒說就走了。

蘇晟的案件不需要開庭了,接下來只需要等公安和檢察院審查證據,走完流程後,蘇晟就會被釋放了。

霍燃瞥了蘇予一眼,說:“走了。”

蘇予跟上他的步伐,沒有說話。

他們從偏門出來,遠遠就看到法院門前聚集的媒體記者和圍觀群眾,檢方臨時做出撤訴的決定,徹底激怒了他們。

圍觀群眾抗議法院包庇有錢人,抗議世道不公。

媒體記者們正在直播,玩文字游戲,從短短的一句話中,衍生出了無數含義,在眾人的怒火上澆了一層油。

蘇予拉開車門的時候,還是沒忍住,又回頭看了一眼憤怒的人群,只覺得荒誕又陌生。

車子平穩地行駛,她扭頭看著窗外,托著腮若有所思。

等紅燈的時候,霍燃舒展了一下手臂,修長的手指重新握上方向盤,烏黑的眼睛看著前方,唇畔卻浮現一絲笑意:“你第一次站在民意的對立面?”

蘇予轉眸看他,睫毛動了動:“不是。”

霍燃自然知道她曾經因為錯判,已經遭遇過一次民意的對抗了。他笑了笑:“你是不是覺得他們很陌生?”

蘇予沈默了一會兒。霍燃唇邊的笑意加深,他轉移話題,問:“送你回哪裏?”

蘇予說:“回我的公寓吧。”

霍燃修長的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地點著,他散漫地“嗯”了一聲,車子最終停在了一個小區樓下。

蘇予回過神來,解開了安全帶,往外看去。她才發現,這不是她的公寓樓下啊。

霍燃已經打開車門了,說:“走吧。”

蘇予問他:“這是哪裏?”

“我家。”霍燃語氣平緩,像是沒察覺到她的驚訝,“上去吧。”

“但我要回家啊。”

霍燃沒有回答。

蘇予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上去了,霍燃打開房門,她楞楞地跟了進去。

公寓的客廳很大,北歐風木紋地板十分低調,褐灰色的沙發前擺著一張簡潔風格的幾何茶幾,地毯是柔軟的淺灰色。

蘇予掃了一眼,不知道為什麽,下意識地松了一口氣。公寓顯得有些空蕩,似乎沒有女人生活過的痕跡。

霍燃遞給她一雙男士拖鞋,他自己也穿上了一樣的拖鞋,然後放下公文包,脫下黑色長大衣,松了松領帶,有幾分散漫。

“喝什麽?”

蘇予穿上拖鞋,像偷穿大人的鞋一般:“都可以。”

現在是冬天,霍燃幹脆燒了水,讓她自己泡茶。過了一會兒,他又問:“你想吃什麽?”

蘇予楞住了,他要做飯嗎?

霍燃皺了皺眉,握住蘇予的手腕,固定住,力道有些大,蘇予有些疼。

她回過神來,定睛一看,才發現水壺裏的熱水差點要從小小的茶壺裏溢出來。

霍燃垂眸看她:“小心點。”

“哦。”蘇予的目光落在霍燃攥著她的手上,他的手指修長白凈,骨節分明,手背上的青筋顯出了力道,手掌心緊緊地貼著她的腕骨。

她手腕處的皮膚像被火灼燒了一般,又燙又熱。她皮膚薄,原本就容易臉紅,現在耳朵又泛起了紅色。

霍燃保持著微微俯身的姿勢,一只手撐著沙發背,打量著她,嘴角勾起了一抹笑。

“我隨便做點當午飯吧。”他直起身,蘇予松了一口氣。

霍燃的廚房不是開放式的,他做飯的時候,順手把門掩上了,蘇予也沒好意思跟過去看。她坐了一會兒,覺得無聊,就站起來走到了幹凈的落地玻璃門前,擰開門走了出去。

陽臺很大,外面擺著一張鋪著淺藍色絨布的桌子。冬日的風帶著低溫,凜然的寒意吹拂在臉上,降下了她臉上的灼熱。風吹一吹,她也冷靜下來了。

蘇予將雙手撐在冰涼的黑色欄桿上,眺望著遠處連綿起伏的青山,上面積了一層薄薄的雪,近處的樹只剩下幹枯的枝丫,風一吹,枝上的雪就抖了一地。

她心中有著隱隱的失落,像是進入了情緒低潮期,心臟沈在黑暗的水中,帶著戰栗感。

蘇晟的案子解決了,她本來應該開心的,但一直緊繃在腦中的弦忽然斷開了,她有一種茫然的感覺。

霍燃的話在她的耳畔不停地回響著。

她想,伸張正義有什麽錯?受害者本來就是弱勢的一方,他們遭受了傷害,甚至失去了性命,他們的權益只能由公檢法機關來為他們維護。而犯罪嫌疑人呢,這麽多年,她見過形形色色的犯罪嫌疑人,有些人在法庭上假意懺悔,有些人連表面的悔罪都不會做,他們根本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事情,甚至繼續用陰狠的目光瞪著法官和檢察官。

而那些人在她眼裏,是被叫作犯罪嫌疑人還是被叫作罪犯,只是時間的問題。等她代表檢方找到充足的證據,提起上訴的時候,在她的心裏,他們就已經被定了罪。但是……

蘇予睫毛顫動,她這一次站在了蘇晟這一方,站在了犯罪嫌疑人的角度。那麽多證據指向他的時候,她也沒有認定是他犯罪。

她的手指被凍得有些僵硬,轉過身,盯著落地玻璃門上自己的倒影。她忽然覺得有些羞愧,她這是雙重標準。

她為什麽相信蘇晟?只因為他是她弟弟,她自以為了解他,所以就無條件地相信他。

她親手辦過冤案,那個人被她塑造成了一個強奸犯,他說過很多次他沒有做過,但是她不相信。

蘇予抿了抿唇,手心出了黏膩的汗,後背也有些涼意。她至今記得兩年前眾人責備的眼神和被人辱罵的痛苦。但所有的一切,都不及她看到那個被她冤枉的少年時候的內疚。

因為她的錯誤,他在監獄裏度過了漫長的兩年。她再見他時,他的脊柱已彎,瘦骨嶙峋,淡漠地瞥了她一眼,不帶一絲溫度,沒有怨恨,卻更像狠狠的巴掌扇在了她的臉上,火辣辣的難堪像一簇火,灼燒著她的良知。

蘇予的手指蜷曲了一下,目光呆呆的。

霍燃從廚房出來,站在了玻璃門的另一側,手裏端著餐盤,另一只手輕輕地叩了叩門,挑了挑眉:“進來,別再吹冷風了。”

隔著一扇厚厚的玻璃門,他的聲音聽起來格外遙遠。

這一刻,蘇予產生了一種錯覺,她和他之間的距離太過遙遠,可具體遙遠在哪兒,她也不知道。

屋內開著暖氣,暖氣片散發著溫熱的氣息,蘇予一走進來,冷暖交替,刺激得她輕輕地哈了一口氣,一雙白皙的手凍得有些紅腫。

米飯還沒好。

廚房裏的電飯煲還在運轉,透過門縫,她可以看到從電飯煲氣孔裏冒出來的白色煙霧。

霍燃打開電視機,把遙控器遞給蘇予:“你想看什麽自己調。”

他還要再炒一個小菜,手機又在振動,他戴上耳機,淡淡地瞥了蘇予一眼,走到廚房接電話去了。

蘇予隨意調了幾個臺,液晶屏幕上閃過一個個畫面,然後她的手一頓,抿著嘴角,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屏幕。

“本臺記者播報:今日東城區檢察院因庭審中證據發生變化,認定被告人蘇晟故意殺人罪的證據存疑,書面要求撤回起訴。據悉,目前人民法院已做出準許的裁定。”

鏡頭一轉,是謝歲星的母親。

因為最近一段時間的煎熬,她已經白了許多頭發,臉色蒼老,神情疲憊又崩潰:“我不知道我的星子做錯了什麽事情,為什麽是她遭受這樣的痛苦,我也不知道法院為什麽要撤訴,現在根本就沒有第二個嫌疑人……”

記者問她:“謝媽媽,你會上訴嗎?”

謝媽媽靠在旁人的身上,泣不成聲:“會,我不會放過蘇晟的。”

鏡頭的最後,謝媽媽已經哭得昏厥過去了。

蘇予攥緊了手指,因為用力,指尖已經陷入掌心的嫩肉中。

這些都不是真相,謝歲星無辜,可是蘇晟也一樣無辜。

記者面對著鏡頭,做最後的播報陳述,表情沈痛:“據悉,本次為蘇晟辯護的律師是霍燃,他曾為臭名昭著的強奸犯和毒販做過無罪辯護。無論現在的判決如何,我們都要相信公平和正義可能會遲到,但終將會到來。”

蘇予嘆了一口氣。

霍燃走到她的身後,一只手撐在她的身旁,探身過去拿起了遙控器,不僅沒有關掉電視,反而調到了另一個臺,也在播報蘇晟的事情。

大大的標題博人眼球——蘇治國之子蘇晟殺人案被檢方撤訴,徹底引起公憤。

屏幕上滾動著網友們的評論,主持人字正腔圓又帶著些微諷刺地讀了出來。

有人嘲笑:“別天真了,法律只是權貴的游戲,你們現在明白了吧。”

但只有一句話真正刺中了蘇予的心窩。

“蘇晟的姐姐前幾年當檢察官的時候草菅人命,害慘了人,現在又出來蹦跶了,她該不會覺得網友很健忘吧?真希望蘇晟也被判死刑,讓她感受一下那種痛苦。”

她的後背感到一陣陣涼意。

霍燃從小就和奶奶生活,所以很獨立,做飯對他來說不是什麽難事,他很快就做好了三菜一湯。

霍燃坐在蘇予的對面,垂著眼,神色有些淡漠,兩人誰也沒有說話。其間,蘇予明明感覺到霍燃的視線落在了她的身上,她以為他要說些什麽,但他還是什麽都沒說,繼續面無表情地吃著東西。

蘇予擡起眼皮,看著他。依舊是那張臉,眉梢微挑,鼻梁高挺,嘴唇很薄,面無表情地吃著東西。

直到他用完晚餐,才擦了擦嘴,揚了一下眉,眼睛烏黑而銳利:“你吃完了嗎?”

蘇予的手指頓了一下,她幾乎沒怎麽吃,但還是放下了筷子,輕輕地“嗯”了一聲。

霍燃也沒勸她吃,只是擡了一下眉梢,聲音有些平淡:“等會兒我送你回去。”

“嗯。”

吃完飯後,霍燃送蘇予回去。蘇予下車後,他靜坐了一會兒,才重新啟動汽車。置物盒裏的手機振動著,他按下了接聽鍵。

“霍律師,我是劉木陽的母親,木陽是一個好孩子,他是一個優秀的老師,怎麽會被逮捕呢?我聽別人說,你是一個好律師,你要多少錢,我都給……”

電話那頭的人充斥著崩潰的情緒,聲音斷斷續續又哽咽。

霍燃淡淡道:“抱歉,我不接這個案子,您找其他律師吧。”他說完就要掛斷電話,那頭還有隱隱約約的哭聲和罵聲。

引擎發出聲響,霍燃踩下油門,笑了一下,目光凜然,如果蘇予在場,是不是會因此覺得他是一個有原則的律師了?

他的確有原則。他的喉結滾了滾,他的原則就是不接沒把握的案子。

蘇予回到公寓裏,林姨正在搞衛生,整理東西。她聽到開門聲,擡頭:“阿予回來了。”

她給蘇予倒了一杯牛奶,焦急地問:“阿晟怎麽樣了?”

蘇予:“阿晟沒事了,他沒殺人,真正的兇手已經抓到了。”

林姨松了一口氣,她自小看著蘇家的兩姐弟長大,後來蘇予搬出來住,她也就跟著過來照顧了。雖然她跟蘇晟不像跟蘇予這樣親,但好歹知道蘇晟的品性,說他殺人,她是絕對不相信的。

蘇予去泡了澡,熏了香氛,放松地躺在沙發上,喝了林姨燉的湯。

林姨整理完屋子,看了看蘇予的臉色,有些蒼白,肯定是最近一段時間累了。林姨坐在沙發上,輕聲問:“不舒服嗎?過來,我幫你按一按。”

蘇予彎著眼睛笑了笑,就躺在了林姨的腿上。林姨指腹柔軟,力道適中,輕輕地按捏著蘇予的太陽穴。蘇予閉上了眼睛。

林姨倒了一些精油在指腹上,搓熱了,這才抹上去。她和藹地看著蘇予,說道:“這次的事情解決之後,阿晟這孩子得讓你爸爸好好教育一番。”

蘇予說:“爸爸跟阿晟的關系本來就很緊張了。”

“那也得好好教育,希望他經過這次的事情後能乖一點。”

“嗯,會的。”

林姨感嘆:“你跟言則也好多年了吧,言則是一個好孩子,你們有沒有想過什麽時候把婚期定下來?”

蘇予抿著嘴角,沒有回答,睫毛微顫。

林姨對蘇予了解得很,她在心裏輕輕地嘆了一口氣,就沒再說什麽了。

正說到陳言則,他的電話就打來了。蘇予盯著屏幕上閃爍的名字,指尖滑了過去。她爬起來,往房間裏走,走到了房間的全封閉式玻璃陽臺上。

蘇予靠在玻璃窗上,看著外面漸漸沈下來的天色,眺望過去,可以看到川流不息的車海,再往外,就是冷僻的城郊了。

陳言則的聲音不緊不慢:“阿予,你在家裏?”

“嗯,你還在上班嗎?”

“是啊,今晚有空嗎?等會兒就下班了,我去接你?”

蘇予沈默了一會兒,下意識地找了借口:“今晚有事情,我約了羨餘。”

陳言則不知道有沒有察覺到什麽,笑了一下,聲音溫和:“那好,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接阿晟回家吧,叔叔讓我們一起回老宅吃飯。”

“好。”

蘇予掛斷了電話,收拾了運動裝,打算去小區的健身房運動,放在置物架上的手機又響了起來。

蘇予頓了一下,眼角的笑意漫開。

“羨餘,你回來了啊?”

林羨餘大喊:“阿予,我看到新聞了,今天真是一個好日子,蘇晟那臭小子沒事了,我也平安歸來了!我已經從動車站回去了,餓死了,我想吃肉蟹煲,咱們去你家附近那家吃吧!”

蘇予換了一套衣服,穿上黑色毛衣裙,外搭酒紅色收腰呢大衣,腳上穿的是同色系天鵝絨過膝靴,隨手抓了一個小包就出門了。

外面的天色已經黑透了,路燈一盞盞亮起,蘇予剛把車停好,就看到了林羨餘的車。

蘇予下了車,剛想叫人,就看到林羨餘的車上下來一個男人。

這個男人比林羨餘高了一個頭,身姿挺拔,短發烏黑,眼眸銳利,五官深邃,輪廓的線條顯得淩厲,而隱藏在黑色夾克衫下的身體,隱隱露出健碩的肌肉。

蘇予記人的能力挺強的,她擰了擰眉,思考了一番,總覺得這個男人的臉有些熟悉。

男人抿著唇,冷冷地看著林羨餘,聲音低沈有力:“林法官,這件事就拜托你了。”

林羨餘敷衍他:“知道了,你快走吧。”

男人很敏感,一下就註意到蘇予的視線,懾人的目光投射在蘇予的臉上。他盯了她一會兒,臉上沒什麽表情,最後眼神淡淡地掃過林羨餘,轉身就走。

蘇予仍舊盯著他筆直的背脊。

林羨餘沖了上來,勾住蘇予的手臂,兩人一起朝著肉蟹煲店走去。到了店鋪後,按照老規矩,她們點了一大份的肉蟹煲,再加上牛蛙、海帶和兩份米飯。

蘇予大致講了一下蘇晟的案子,林羨餘聽得眉間褶痕深深:“劉木陽真不是人,幹了這麽多惡心人的事情,幸好今天你沒事,我得跟法院好好反映反映,安檢也太弱了吧。”

蘇予的睫毛顫了顫:“我以前去學校找阿晟的時候,見過謝歲星,挺可愛的一個小女孩。但劉木陽那邊還沒交代,具體的作案過程還不知道。”

林羨餘擡眸:“不知道劉木陽委托的律師是誰……算了,不說他了,掃興。”

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。

“對了,你跟霍燃難道是愛火重燃了?我都聽說了,他為蘇晟辯護了,還挺賣力的嘛!”

蘇予淺淺地抿了一口飲料,笑了一下:“霍燃敬業你又不是不知道。”

林羨餘似笑非笑:“他是敬業啊,不過他可是收了你當實習生啊,哎喲餵,法律圈子就這麽大。”

蘇予沈默了,有些哭笑不得。

林羨餘一只手支著下巴,認真道:“說真的,雖然當年我覺得霍燃配不上你,但這麽多年過去,你也沒喜歡上別人,又不肯跟陳言則將就,也沒聽說霍燃有什麽女朋友,你們要是重新在一起,多好啊。更何況,我清楚地知道,當年的霍燃有多喜歡你。”

蘇予攪拌飲料的手頓了一下,她咬了咬唇,心臟“撲通”劇烈跳了一瞬。

她抿唇:“你也說了是當年,他這樣的人,當年有多喜歡,現在或許就有多討厭。分開後,我們在同一座城市生活了這麽久,最近才有了交集。”

林羨餘盯著蘇予,半晌後,她揚了揚下巴,白了蘇予一眼:“阿予,這個交集是你主動找的,對不對?你想替蘇晟找一個優秀的辯護律師,不過B城有經驗有名氣的律師那麽多,你卻挑中了霍燃。”

蘇予怔了一下,反應過來:“不是……”她頓了一下,似乎也不知道要怎麽解釋。之前蘇晟身陷囹圄,她哪裏有什麽心思想別的,第一反應就是找席老,但不可避免地想到,霍燃是席老的愛徒。

她的眼神胡亂瞟了一下。

霍燃願意為蘇晟辯護,她在聽到他要她當助理的那一瞬間,心情是覆雜的,幾乎不能用言語來表述。

她得承認,她是有私心的,她想接近他。

林羨餘看到蘇予的表情就明白了,笑了起來。

蘇予深吸一口氣,壓下了胸口洶湧的潮水,轉移話題,問道:“這次出差怎麽樣?”

林羨餘外出下鄉一個月了,都在外地抓老賴,滿深山老林地跑。提到出差,她就有些有氣無力:“慘死了,法院的車子才停在村口,村民們的柴刀就都架在脖子上了,還是我的脖子上。”

蘇予瞥了一眼林羨餘白皙的脖子,上面有一道小小的痕跡。

林羨餘註意到蘇予的視線,摸了摸脖子:“沒什麽事情,反正解決了。”

服務員上了菜,蘇予往椅背上靠了靠,給她讓道。肉蟹煲彌漫著食物的香氣,煙霧繚繞。

蘇予夾了半只蟹,戴上了手套,隔著白色的煙,問:“對了,剛剛從你車上下來的男人是誰?”她彎了眼睛,義正詞嚴,“他怎麽叫你林法官,還拜托你事情?你要時刻謹記你人民公仆的身份,不能做出對不起組織的事情。”

林羨餘撇嘴:“我的相親對象。我媽就是掐著我到家的時間安排見面的,剛剛他拜托我,想讓我好好地跟我媽解釋,最好說我看不上他。”

“他是幹什麽的?”

“刑警。”

“哦。”蘇予還是覺得他熟悉。

兩人吃完飯,出了商場,在路上邊走邊聊天。寒風凜冽,蘇予裹緊了圍巾,林羨餘說:“吃完飯好困,我今晚不回去了,我去你那兒好了,我媽今晚還以為我跟相親對象出來,回家又得盤問一通。”

“好啊。”

林羨餘打算把車停在商場停車場,明天再過來開。她上了蘇予的車,坐在了副駕駛座上:“今晚我要好好睡一覺,下鄉的時候郁悶得好想打人。明天下班後,我們一起去健身房打拳吧。”

說到打人,蘇予終於想起了什麽。

她轉過頭,盯著林羨餘,抿了抿嘴角:“羨餘,你還記得你打過你相親對象的弟弟嗎?”

林羨餘怔了怔,過了好半晌,才隱隱約約想起了這個人。

那還是大一的時候呢。

她聽說她上小學的堂弟被一群高年級學生打了,就去圍堵那群高年級學生。一個大學生把人家一群小學男生堵在了小巷子口。

有的小男生怕了,有的不怕,只有帶頭的那個小屁孩仰著頭,鼻孔朝天,冷著臉:“我不怕你,我叫我大哥來了!”

林羨餘覺得好笑,擺著冷臉:“你說,你以後還敢不敢欺負林薄?熊孩子!”

蘇予拉著林薄的手,小聲地勸林羨餘:“走吧,夠了,等下孩子父母找來了,還以為你要幹什麽呢。”

正說著,寂靜的小巷子裏突然傳來了沈穩的腳步聲,以及腳踩到易拉罐的聲音。

林羨餘和蘇予心裏微微一驚,轉過了身。

那群小屁孩卻突然興奮起來,為首的那個孩子大喊了一聲:“汀哥!”

巷子口的身影格外高大,夕陽的餘暉落在他的身上,他逆著光,身形在地上拉出了長長的影子。

他們一看他的輪廓,就是練過的。

來人腳步落地有聲,很穩,待走近了些,林羨餘才看清他的面孔——棱角分明,五官深邃,帶著一股不好惹的冷厲。他還被一群小屁孩叫作汀哥,真當自己是黑社會啊,林羨餘想笑。

小屁孩得意揚揚:“我哥哥是警察!”

林羨餘撇嘴:“那我還是法官呢,判你汀哥無期徒刑!”

最後怎麽解決的,林羨餘忘了,只記得自己和他對視的那一眼,他的眼裏平靜無波,毫無起伏,而她只想摳掉他的眼珠子。

至於蘇予記得這件事,完全是因為她才出巷子口不遠,就看到靠著墻、懶懶散散站著的霍燃。

他偏過頭,手插著褲兜,直起身子朝蘇予走了過去,剛剛摁滅指間的煙。

“哦,打群架啊,聚眾鬥毆罪。”

蘇予心一驚,抿了抿唇,睜大眼睛看著霍燃。

霍燃說:“你答應我一個條件,我就幫你隱瞞。”

蘇予:“啊?”

什麽玩意兒?

結果,她還真的幫他寫起了“毛概”作業,抄得手都快要斷了,抄完之後,霍燃還拉著她去打網球。

蘇予本來就憋著一肚子氣,她不愛罵人,但不代表她不會生氣。

她揮球拍的時候,死死地盯住了球,朝著霍燃的頭揮了過去。

那個球不僅沒砸中霍燃,還落在了地上,因為蘇予用力,那個球在落地的那一刻又狠狠地彈了起來,最後死死地卡在網球場的鐵絲網高處。

尷尬了。

最後,還是霍燃一腳踹在鐵絲網上,那個球才晃晃蕩蕩掉落下來。

他側身看她:“哦,你看,我又幫了你,你又欠我一次。”

蘇予默默壓下心頭的火氣,當作什麽都沒聽到,他就踹了一腳而已啊,還想要她再欠他一次?

她不好意思地想,要是讓她踹這麽一腳,搞不好整張鐵絲網都要倒下去。

她還應該再踹這麽一腳,讓霍燃上天。

第二天,蘇予醒得很早,法院那邊通知她,可以去接蘇晟了。

蘇予和林羨餘起床,開車去了看守所。道路兩旁都是光禿禿的樹木,加上遠處荒涼的山,更顯得寒意瘆人。

霍燃的車子已經停在了看守所的門口,他似乎來得很早,蘇予鎖好車門,擡起頭,就看到霍燃和蘇晟一起走了出來。

霍燃的臉色淡淡,穿著一身筆挺利落、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,手裏提著公文包。蘇晟穿著白色的羽絨服,臉色蒼白,眼睛下方有很重的黑眼圈,他臉上被毆打的傷痕還沒褪去,顯得有些瘦弱。

他擡起眼皮,看著冬日微弱的陽光,仿佛有些刺眼。

恍若隔世。

蘇予喊了他的名字。

蘇晟擡起頭看向她,少年的黑眸裏閃過了一絲水光,眼圈忽然就有些紅了。

他的薄唇動了動,半晌後,他才輕輕地喊了一聲:“姐。”

蘇予抿唇,移開了視線。

林羨餘淺淺地笑了一下,趴在蘇予的耳畔說:“哎呀,蘇晟就是一個熊孩子,別跟他計較生氣了,事情過去就好了。”

霍燃看到林羨餘也不驚訝,淡淡點了點頭。

林羨餘是執行局法官,這幾年幾乎沒跟霍燃接觸過,不過大學時,霍燃老纏著蘇予,林羨餘也挺煩他的,所以兩人的關系一直都是淡淡的。

蘇予帶著蘇晟回了蘇家老宅。

一路上,蘇晟都很沈默,沒有說話,安安靜靜地看著窗外,單眼皮微微垂著,漆黑的瞳仁裏情緒寡淡,看得讓人有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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